秋来得真快。凉风一扫，秋意便起，但好歹还懂些矜持，在灰蒙蒙的空气里酝酿了一整天，算是预告。次日一大早，秋便等不及不知在何方逍遥的雨意，携了凉凉的空气在村子里高傲地逛了一圈，待到这一方天地都浸在她的气息里，往日里灼人的阳光都因她收了威势，才心满意足地收敛了几分张扬。

掀开被褥，便知秋来了。母亲素来怕冷，一大早便裹上了风衣，瘦削的身子裹在衣服里，显出几分憔悴来。从夏入秋，母亲已病了许久。医生说是伤了骨头，这病反反复复，根治不了，母亲便染了忧色，终日里念叨着，倒不是为了身体，只忧家里的活计无人接手。

暑日里拿了玩具，想赚些外快，却因劳累伤了手腕，母亲也十分懊悔。母亲听着邻里的建议，走了几个医院，拿了几种伤药，总算遇上了合心的。中药治根，这苦味却着实挑战人的忍耐力，单是那煎药时飘出的药味便令人却步。

每到喝药的时候，母亲皱着眉头，捏着鼻子，脸上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勉强将药咽下，谁知才刚喝了几帖，便倚着水池干呕，连连摆手，最终换了外敷的伤药才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容来。

摘板栗的日子一日日临近了，母亲的手腕却还没有转好的迹象，犹豫再三，还是去医院打了针，这段时间，便彻底不能做碰水的活儿了。

今年开学的迟，我便接手了洗衣、洗碗之类的活，至于烹饪之类关系一家人饮食的大事，母亲也不放心我这个半吊子来接手。

说到洗衣，母亲最不喜欢机洗，认为手洗的衣服才干净，即便是在寒风凛冽的冬日，也只是带着厚厚的手套呵着冷气亲手洗衣。作为接手洗衣这一项大事业的人，我也不得不遵从母亲的意旨。

一两日还好，连着十多日都与全家的衣服打交道，我可谓是真切地体验了一把母亲的艰辛。夏日里蚊虫最多，清晨还好，只是染了些睡意，心里有些浮躁，忍忍便也过去了，若是到了傍晚，洗衣池旁的蚊虫可从来不懂得口下留情。抹上一大片花露水，再点上呛人的蚊香，自己熏了个仰倒，偏偏还有那些胆大包天的蚊虫在耳畔萦绕，嗡嗡之声叫人烦躁，一个不注意，便让这群不速之客与裸露的肌肤来了个亲密接触，大大小小的包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，成全了蚊虫们的耀武扬威。

权衡一二，清晨便成了我的固定洗衣时段，直到秋意渐起。

我和弟弟向来晚睡，虽懵懵懂懂感知了秋的讯息，然而想起昨日堆积的衣服还未清洗，便迷迷糊糊地睁眼，摇摇晃晃地来到水池边，大大咧咧地将手浸入水中，凉意入骨，鸡皮疙瘩爬上了手臂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，睡意全无，真真切切地接下了秋的下马威。

肥皂泡浸了满手，入水时也还带着丝丝凉意，母亲倚着大门，递给我一双手套，我却拒绝了。这凉意渐渐地便也适应了，若是戴了手套怕是要拖累我洗衣的速度，面对这枯燥的活计，我的耐心已所剩无几。母亲在耳边叨念着浸凉水的坏处，从现在念及老来，终是劝不了我，叹了口气，进门去了。

待我拎着拧干的衣服路过大厅时，母亲正在看书，那些书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，搁置了许久，弟弟不愿意看，母亲却欢欢喜喜地将读上了。生着茧子的右手将书页轻轻翻动，母亲坐在靠墙的小椅子上，背微微弓起，阳光投影在书页上，母亲低着头，耳畔散落的发丝微微遮住了她的脸，远远地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。母亲一定是满足的吧，她向来爱书，却已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静静看书的清闲时光。

时光让她轻轻老去，我们却让她渐渐憔悴。我拎着桶，低头匆匆走过，五味陈杂。

楼下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咳嗽声，凉秋来了，希望母亲的病早些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