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疾不徐的冬雨,起先探头探脑,悄然地打量着这个萧索天地,下得很小、很细。毕竟冬至过了,已然深冬,大抵不好意思倾盆地下,只如蛛丝般,一缕缕,一缕缕,洒,洒。
看大地没什么恼,索性放开手脚,无拘无束地飘,飘落在树叶间,雨伞上,雨篷上,滴滴答答,似音乐节奏,时缓时急,时轻时重。路面偶尔溅起清浅的水花,在冬夜灯光的映照下,满溢几分温和气息,给枯寒人间带来些许生机与鲜活。
冬青的树叶被冬雨蹭得更亮、更绿。朗日下的树叶与濯洗后的树叶,泾渭分明。暖阳下,它蒙着一层灰。冬雨洒过后,则清亮逼人。微风拂过,它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,一身的水珠,恋恋不舍地滚落。
地上一堆堆落寞的枯枝败叶被雨水冲走;往日那惯于随风旋舞的浮尘浊气,此刻也被雨水荡涤得无影无踪。街头小巷行人稀少,工地出现了少见的安静,偶尔有两三位工人在工棚内絮说着什么,或许是在感谢这场冬雨,让他们有了短暂的休整吧。
在注视与浮想中,走向办公室五楼走廊,看见远处的一排排柳树与杨树,在冬雨沐浴中,依然肃穆、冷峭。一些断枝耷拉着挂在主干上,依然坚挺的那些枝干齐刷刷伸向天空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降临,但又含义不明。
稍远一点,迷离的烟雨笼罩在树的周围,树木若隐若现。朦胧中还有一些房屋的身影,幽眇,深远,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。当我的目光快要收回时,却有丫杈上的三座鸟窝撞入我的视线。鸟窝间的间隔大概只有几米吧,东边的那个最大,其次是西边的,中间的那个好像接近于无了。这样的安排,是不谋而合还是经过了事先的商量?不得而知。人类只有猜想,是无法接近事物本原的。
再低头看楼前那块枯草地,那些快要陷入绝境的低矮灌木经过冬雨的滋润,又获得了些许活力。前几日看它们萎靡不振的样子,以为它们捱不过这个冬天了。哪知冬雨一下,它们便立马舒活了筋骨,抖擞了精神,寻觅到了希望。对那些弱小卑微的生命来说,这真是一场及时雨。看来只要坚守,不轻易言弃,生命的严冬有可能会熬过去。
由它们想到自身,生命中某个节点,也会经历严冬。看着风雨中这些低矮灌木的昂扬姿态,我似乎获得了某些启示:严冬不要怕,只要信心在,挺过去,就有希望与明天。释然中,我忍不住又看了看小灌木们,算作感恩。
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江南,但接近江南的那种冬日雨趣、雨韵还是有的,而且我住的小区离郊区也不远,雨中黄叶树也常见。郁达夫在《江南的冬景》中感慨:“江南到得冬天,不时也会下着微雨,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,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……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,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……”清新明丽的画面不禁又撩起我的乡思。在乡下老屋,曾有这样的夜晚,父母靠在老旧的沙发上,看看电视,聊聊家常,说说置办年货的事,栎炭火烘得脸有些发烫,老花猫躲在灶旁,头藏在茸茸的毛里酣睡。这一年大抵也就这样过去了。孩子若安好,自己身体若无大恙,即便雨天也是晴天,这是安心妥贴的事。
其时,整个村庄都卧在一片宁谧中,周作人也说:“在这样的时候,常引起一种空想,觉得如在江村小屋里,靠着玻璃窗,烘着白炭火钵,喝清茶,同友人谈闲话,那是颇愉快的事。”在这样的遐思里赏冬雨,品雨趣,也颇愉快,可以抵得过蜗居城市却又拂之不去的悠远乡愁,那是留在故园檐下的一个清晰梦呓,割舍不断。
冬雨是不常有的,缠绵几天,几日后不晴,雪就要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