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字于我是一件苦差事。从三四岁起,就被父母连哄带逼地握住了笔。一边歪歪扭扭地在田字格里涂鸦,一边还要注意身子坐直,手不要离笔尖太近,头不要歪……堪称痛苦万状。恐字症从此落下了病根。
读小学时,老师特别喜欢让我们抄生字,动不动就让抄十行、二十行的,为了迅速完成任务,早点出去玩,我把两支笔平行地握在手里,一次就写两行,200%的工作效率就这么产生了。不幸的是,语文老师一眼就看穿了俺的把戏:“这是两行两行写的,重写,每个字再抄二十遍。”真是弄巧成拙,我简直恨透了写字。
为了使我有一手能见得人的字,爸爸妈妈挖空心思、软硬兼施,为我买字帖,送我去学写毛笔字,给我买好用的纸笔,气急败坏时还撕过我的作业本以示愤怒——就差没有诉诸暴力了。无奈,痼疾难医,年复一年,我依旧天天画鬼符。妈妈悲哀地把我这一手狗爬字定性为“文盲体”。绝望之余,她威胁我:“字是一个人的门面,不管答卷怎么样,冲这笔字,就该先扣你二十分!”我那时年龄尚小,比较单纯,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诸如性别歧视、年龄歧视之类的大帽子可以扣在别人头上,没有脑筋去请请律师,查查卷子,然后控告谁一个“字迹歧视”的罪名,得一笔精神补偿费,出出恶气,鼓鼓腰包……想来每每作文分数不高,语文老师不待见我,多少要归咎于我的“字体残疾”。幸好理科老师们比较仁慈,只要能掐会算,倒不嫌弃我卷面丑陋。多亏他们网开一面,我居然还混进了大学校园。
谁料刚进校门,就被吓了一大跳。在迎新大会上,校领导得意地告诉我们:咱们大门上的校名还是某名人的墨迹呢。他的话音未落,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校友一脸不屑地评论道:“最讨厌这些名人了。一个个字不怎么样,还喜欢到处题词、题字的。瞧这几个字写得这个难看!好好一校名,愣毁在他手里,你说可恶不可恶?”一席话,问得我心里直发毛,又不敢公然顶撞人家的汹汹气势,又不好主动招认我于书法一行是个睁眼瞎,只得胡乱哈哈了两声蒙混过关。从此,我在这位学友面前总觉得有点气短,连句响亮话都没有。唉,谁教我跟纸笔无缘呢?盼星星,盼月亮,终于盼来了E时代。电脑,网络进入千家万户,荧光屏作纸,键盘为笔,我惊喜地发现,打出来的字比写出来的要中看多了。诚然,我的中文打字速度慢得像老太太绣花,但不管怎么说,我这满篇败絮总算有了金玉之表。有时高兴了,我还选个什么什么体的字,让人眼前一亮。托电脑的福,再也没人笑话我字迹潦草,再也没人叫我文盲了。那感觉,简直就是脱胎换骨,重新做人啊!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的字迹自卑感渐渐地淡薄了。
过节的时候,为了表达对亲友——特别是还没有上网的乡亲们——的友好情义,我寄出了许多贺卡。昨天突然收到一位尊敬长者的电话,寒暄过后,老人家直切主题,语重心长地劝导:“孩子啊,谢谢你寄来的卡片。唉,别怪我啰唆,还是买本字帖,有空照着练练,行不?”